第076章、山崖下的兽人世界-23、软禁(3)
漫不经意的走了几条大街,经过一裁衣店时,他们竟撞上了霏泰恪,霏泰恪
身边跟着一个长角的半兽人,似是在挑衣服。
霏泰恪瞧见布沙书,难掩喜色,叫道:「布沙书!」
布沙书连忙上前,说:「见到你就好,还以为你会出什麽事。」为免霏泰恪
说漏嘴,他率先开口:「寂格怡说要来古城王国,我便跟着一起来游览了。」
霏泰恪当然知道眼前的红衣男子不是寂格怡,愣了半晌才知道他们在搞什麽
鬼,心里暗叫好玩,眼神色也发亮了:「好啊好啊,有你和寂格怡,我在这里的
日子一定快活多了。」
禁在一旁默不作声,尤尔过去轻拍他的肩,似是在安抚,确实,霏泰恪也太
无礼,好歹禁一家招待他数日,霏泰恪怎可当面说别人让他过得不快活呢?
布沙书低声问霏泰恪:「他们两位是??」
「都是龙族的,是对伴侣??」虽然很丢脸,霏泰恪还是得承认:「那个叫
禁的是风龙半兽人,我可打不赢他。」
「这里如此多龙族人?」
「大概吧,我也数不了这麽多,若说这里是龙族部落,我也相信。」
「若昨天我把西子极??」青伦想起错失的机会,恨得咬牙切齿。
布沙书轻扯青伦的衣袖,示意青伦别乱说话,尤尔跟禁就在不远处呢。
青伦甩开布沙书,大声说:「怕什麽怕,他们也心知肚明自己作了什麽好事,
还要让我欢天喜地吗!」
霏泰恪点头如捣蒜,抬起青伦的下巴,情深似海的说:「这才是我的寂格怡。」
青伦一掌便劈开那无礼的手:「去你的!」
睐到布沙书阴沉的脸色,霏泰恪才收手,他觉得自己有点无辜,对着禁这样
的人三天有多,见到美人,能不调戏一下养养眼吗?
「霏泰恪,你真是一个没心没肺没脑的大烂人。」尤尔只说完这句,便带走
了布沙书和青伦。
接下来的几天,布沙书与青伦除了被尤尔带到大街上,听他说古城王国有多
繁荣之外,都待在各自的寝室中,完全没见上西子极一面,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起居饮食、什麽时候去什麽地方,都得照着古城王国的安排,漫无目的的活着。
青伦细想,这不就是当初溥襄给他「最好的结局」了麽?
带到京城中等候发落,幸运的话,也许能保住性命,但重获自由已然是妄念,
在余下的日子,只能靠着靖亲王的宠爱作保活命,如丧家败犬般有一日没一日的
过,成了迂腐的皇家下的一条走狗男宠。
青伦靠着墙,用小刀刻画着日与夜,一天、两天、三天??如此的生活不过
是六七天,他便按捺不住了,假如当初听了溥襄的话,跟他回京城,下场最好也
只能如此吧?
肚皮里的孩子不识相,在此刻翻了个小筋斗,让青伦更是无地自容、脸如死
灰,终是忍受不住,推开窗门一躣跳下。
此时的布沙书正在房中挨着软枕挑灯夜读,他身上本就有伤需要休养,又闲
来无事,便问古城王国的人取些书看,好藉此一窥对手底细,门外忽然阵阵急促
的脚步声,当听见有人大喊「鹰族的寂格怡逃走了,大家快追!」时,他吓得直
跳起来,想要趁乱出去,但门外的守卫不动如山,唯有另择途径,他轻力推窗往
下一看,不出所料,窗下空空如也,只剩远处的奔走声。
门外的守卫是受命来看守他们,自然不会擅离职守,但窗下的守卫却不然,
他们的职责是守卫宫廷,宫中有变故,他们自是要四出奔走,也给了布沙书爬窗
逃走的机会,布沙书趁四下无人,忍着背伤,执住屋瓦一个翻身上了屋顶。
第077章、山崖下的兽人世界-24、无处可逃(1)
青伦跳出窗以後,走壁上了屋顶,他挺着五个月的肚子,不及以前敏捷,惊
动了墙下的守卫,他还好守卫都是些虎、狼、牛,不然来个龙人或是鹰人,他肯
定很快便被捉回去。
鱼死网破,反正他已如此张扬的逃了出来,绝不能空手而回,青伦迅雷不及
掩耳的跳到对面的城楼,又一个信步跃至一个宫殿,不过弹指之间,他已越过五
个宫殿,在月光下如灵鸟飞舞,兽人们望尘莫及。
青伦此刻只想快点了决西子极,可他在这里数天,每天浑浑噩噩的过活,连
自己住的宫楼叫什麽也不知道,更别说要精准的寻到西子极所在的寝室了,如今
之计,也唯有靠着依稀的记忆,一宫接一宫的寻找。
听到远处传来的龙啸声,青伦连忙躲进身下的一个小宫殿。
殿里只点了一盏烛火,昏暗无比,青伦隐身在梁上半天,以为无人才敢攀下,
没想到一落地,背後便有开门声响起——「叽」一声,有谁推开了古旧的木门。
「啊!」来人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被青伦摀嘴压在墙上。
这人穿着厚重的灰色斗蓬,虽掩住了衣着,但仍隐约能看得出清秀的脸容,
还有金黄色的微卷发丝。
斗蓬厚重,青伦一时三刻还分不清他是兽人还是半兽人,但没差,无论眼前
是什麽人,只要是与古城王国同流合污的,他也绝不手慈心软。
杀心正起,腹中的小东西及时踢了一脚,痛得青伦摀肚跪地,刚逃过一劫的
人没趁机逃走,反而关心他起来:「你、你没事吧??」
青伦忍痛挥刀直指这人,咬牙命令道:「你,你乖乖的坐到角落,别作声,
不然我第一个先杀了你??」
孩子这一踢非同小可,直踢得青伦冷汗直冒,连说话也没力气,这要胁的话,
自然是空洞无力,也难得对方肯顺着他的意思一乖乖坐到一角。
坐了老半天,那人才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你就是寂格怡吗?」
「怎麽这里每个人都认得我吗?」
「你概不是兽人,又没有半点半兽人的象徵??宫城里所知,唯一最接近纯
种人类的半兽人,就唯有那个叫寂格怡的了??」
这人声音清脆,宛如竹丝之音,不经意的安抚了青伦腹中孩子,没有再闹事
折磨青伦。
青伦顺了顺气,坐起身来,问那人:「你叫什麽名字?在这宫中作什麽?」
那人低眸默了半晌,才诺诺道:「你、你就叫我夏莱尔吧,我、我只是宫中
一个小人物??不知也罢。」
「那你知道那西子极睡在哪吗?」青伦不懂旁敲侧击,直接开门见山,至於
夏莱尔说的是否真话,到时便知。
「你、你想要干什麽?」
夏莱尔那惊慌的模样,让青伦想起自己的义弟尔罗罗,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杀他。」
「你疯了!他可是龙族中最强的人!你只是鹰族的半兽人??」
「我还以为古城王国是不分兽人半兽人,有能者居之。」这几天观察下来,
宫中守卫不乏半兽人,个个都是英挺男儿,有能力如禁者,也能在国军中有一席
之位,跟着西子极四出打天下。
「是??是这样没错??」
「你们都被他管得很高兴麽?」青伦冷声问。
「??」夏莱尔默不作声,把脸隐在斗蓬之下。
「你们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可怎能控制屍人攻击别的部落,此等丧心病
狂之事你们也做得出来!」在古城王国里,他是寂格怡,为免多生枝节,他几天
沉默,现在鱼死网破,青伦索性把气发到古城人夏莱尔身上。
兽人大陆的部落不都是美好的,可在青伦眼中,它们就像是他到访过的每一
个小村庄。邻舍之间偶有纠纷,生活也甘苦交杂,但他们没有束缚,处处也是来
去自由,他们所有的,同样是他们甘愿的,没受逼迫。
唯独古城王国,像皇帝朝廷一样,不放过他们,一声不吭地把那双脏手伸到
笼外来,非要把他们也一拼锁到笼子里,与他们腐烂至死。
「西、西子极大人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屍人不过是训练军队的工具而已??」
夏莱尔口吃着反驳:「你、你们驯服不了??就来赖我们??」
「好啊,你不信,我杀了西子极之後就扔你去兽人大陆,看你怎麽驯服那些
神出鬼没的倒霉东西!」说罢青伦便扯起夏莱尔,大喇喇的走出小宫殿,用刀架
着夏莱尔的脖子说:「带我去西子极的寝室!」
夏莱尔身子都软了,连走步路都是如履薄冰,如此当然青伦的踪影很快便被
发现,那些不是龙族的半兽人守卫都备着刀剑,刀剑的铸工比喀勒部落的好上百
倍,所以就算这里的半兽人不像青伦般会武功剑法,半拿着刀剑没有章法的乱斩,
也是杀气重重。
古城王国的人虽强,但终是强取豪夺,青伦练武多年,剑技熟练,也未必斗
不过他们,只要不是龙族人,他大概都能应付。
现下青伦被重重包围,先声夺人方为上策,一守卫缓步接近,他便轻松地抢
过守卫身上的剑,捞着夏莱尔转了一圈,好几个兽人的上身便被划破了,血如泉
涌,那些伤虽不致死,却吓倒了众人,一个一生被圈养的半兽人,怎可能突然像
杀红了眼一样,眨个眼便弄得走廊血流成河。
可古城王国的守卫不是常人,不会像当日溥襄带来的官兵一样,一招毙命,
青伦往一兽人身上狂捅了六七剑,才逼使他不甘愿的倒下,可一人倒下,青伦面
前还有三十余人,等着他的,还有正在赶来的十几名龙族人,包含禁和尤尔。
然而青伦经已筋疲力尽了。
他腹中的孩子占据他大部分力气,翻个身已是艰难,更别说他在逃脱之时翻
越了多少宫墙,消耗之甚,与应熽之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078章、山崖下的兽人世界-24、无处可逃(2)
其中一个半兽人见他喘息如牛,拿着刀作势便要往他身上劈,作为人质的夏
莱尔惊呼一声,却想不到青伦比那半兽人更狠更快,一剑就刺穿半兽人的腰腹,
狠狠地扭了一圈,那一刻,夏莱尔听到的不是半兽人的惨叫声,而是PAI肉扭
转分离的撕裂之声。
剑拔出来的瞬间,血水就像雨点一样飞洒在众人身上,夏莱尔的灰色斗蓬更
是不能悻免,染得一身血红。
血雨川流不息的落下,夹杂着青伦的不屈——他就算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古
城王国的人当背!
况且他还未杀死西子极,他给自己的任务还未完成,他不能就此死去。
好些兽人已经兽化,熊、狮、虎、蛇,无一不张开獠牙扑上去,腹中孩子彷
佛也感到生命危在旦夕,在青伦腹中荒乱的翻动,如此雪上加霜,青伦都不肯倒
下,巍巍地站在血雨中奋战。
此刻的青伦如同修罗,遇神杀神,纵是所有人都倒地不起,他都紧执着剑。
如此大的阵将,布沙书不可能听不到,他循着刀剑血肉交纵的声音迅速奔去,
他是豹人,再漫长的路,他也能一跃而过,可每每跑向青伦,布沙书就只会觉得
自己的脚像双绑了铁一样,怎麽也跑得不够快。
萧萧冷风中夹着青伦的低吼声,还有那些禽兽的吼叫,布沙书狠不得与青伦
易地而处,撕碎那些想要伤青伦一分一毫的人,他跑呀跑,越过一个又一个的长
廊,终於亲眼见证这腥风血雨的一幕。
青伦就伫在他面前,脸上全是血,脚下是哀叫连连的古城守卫,整条长廊顿
成血河,青伦的一身红衣,竟与此情此景互相辉映,引出了重重冷艳之色。
他身後有几个龙族人步步进逼,青伦睐了布沙书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光彩,
可在转身的瞬间,那丝光彩顿成了空虚冷漠,站在那里的,是杀手青伦。
青伦扔下满身鲜血的夏莱尔,举剑即往身前的龙族人如电光般冲去,剑尖直
指尤尔。
可禁怎麽会准许,他一挥手,青伦便被无形的风狠狠打在地上。
「有孕之人还这麽胡闹,你也是第一人。」禁上前,高高在上地俯视身下的
人,青伦每想要爬起身一次,他便赏他一掌劲风,强撑着的青伦本已有伤,又被
无形的风狠掴一次又一次,终於倒地不起,可倔强的他就是不肯放弃,摊在血池
中仍不忘握剑伺机。
他狠瞪着面前一个个冷眼以待的龙族人,心中想着如何能多拉几个人和自己
陪葬。
啸——又是一道重击,把青伦打飞到柱上,落在地上时,禁还好心的以风为
垫,接青伦安然下地。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禁仍是目无表情:「好好的座上客不做,非要当阶下囚。」
青伦怎会善罢甘休,他一动作,禁便要扬掌,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灰色的身
影猛地飞扑上去,灰豹往禁颈上狠狠一咬,登时血浅四方,尤尔及时撞开灰豹,
禁的颈才没被折断,只是被撕了这麽一大片肉,喷了那麽多血,就算是龙族,也
是致命之伤。
「你竟敢对我哥??」话音刚落,尤尔已兽化成土色的巨龙,虽没有羽翼四
肢,但尖锐的银牙,可媲美高楼的粗长身驱,使他俨如修罗模样的毒蛇,小小的
灰豹在他面前不过是个笑话。
土龙山响般嘶吼一声,四周的泥土破地而出,整个皇城天崩地裂,宫殿倒的
倒塌的塌,华丽的皇宫在龙族的怒火下,只勉强仅余几座宫殿而已。
「惨了惨了??」雷龙克宁哀叹。
粗糙的砂泥化作追命箭,誓要把不自量力的灰豹扎得体无完肤。
灰豹左躲右闪,在夹缝之间找到了生机,一口咬住青伦便要逃跑,但土龙怎
会让他得逞,不顾後果的紧追上去,接连撞倒了好几道宫墙。
情况已然失控,其他的龙族人却不见焦急,只顾送走受了重伤的禁,处之泰
然的模样,似是在等待谁来一锤定音。
忽然间,一道厚实的龙吼声划破长空,瞬间万物死寂,陷入疯狂的土龙也莫
名的震动了一下,不甘心的变回了人形。
悬在半空中的,是一条银蓝色的水龙,鳞甲在月夜下闪闪生辉,如夜中耀日,
照亮了身下的半片废墟。
灰豹的身姿因而无所遁形,水龙轻轻摆尾,龙鳍上便生出了千万颗水珠,随
着龙尾摆动凝聚成一体,急骤在灰色的身影上。
不过是刹那,布沙书和青伦的挣扎都成了白费,被困在一池寒水中。
青伦早已昏厥,还是被寒水冷得乍醒过来,只见自己全身都被极寒之水包覆
住,咽进了水又吐不出来,手脚拼命扑腾,可脚始终踩不到地,好像有什麽在把
他往下拉,转眼又晕死过去。
在双眼阖上之前,他隐约看到,有一道朦胧的熟悉身影往他而来,那人在他
额角轻轻印下一吻,转瞬奋力将他推出这寒水之外。
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可他就是知道,那人在微笑。
那人知道他会活下来,所以,很安慰。
在着地的瞬间,青伦彷佛看到那人在一颗庞然水珠中或浮或沉,除此以外,
再没有一丝动静。
第079章、山崖下的兽人世界-24、无处可逃(3)
***
青伦醒过来後,身上红衣依然,却被告知自己犯下重罪,经过审判,被判刑
终身流放狩园。
「意图逃离古城王国,可是大罪啊。」那狱卒阴声说。
无故被软禁,逃走本就是人之常情,何错之有,可已然成了名正言顺的阶下
囚,青伦还能辩驳什麽?
「你的孩子可厉害,经过这麽多折腾,竟还能留着一条命。」狱卒由衷的佩
服道。
「??布沙书在哪里。」青伦攀住铁枝,声音冷得像七重冰下的寒水一样。
狱吏不语,青伦的身子便不住颤抖,好像体内有什麽欲破茧而出却不得其门,
把他的五脏六庙撞得支离破碎。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悲痛,而且痛不欲生。
「布沙书??在哪里??」青伦连声音都抖了。
「你的伴侣是八里间落,你问布沙书做什麽?」狱吏奇怪问。
「布沙书在哪里!他是生是死!你就答我一句!」青伦猛然抬眼,双眼满布
红丝,就像头疯狂的红色野兽一样,竭斯底里的拉扯铁笼,似乎以为可以靠着蛮
力逆转这一切,可这铁笼是由精钢而制,青伦的内功在它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
狱卒被他这疯狂模样吓怕了,又耳闻他前日逃走的疯狂壮举,慌慌离去,留
下青伦在这偌大的四方之室,抓着铁笼疯狂叫喊。
不会的,那个人足智多谋,就连捉他这麽一个杀手,也花了这麽多心思,绝
不会如此轻易死去的。
不会的,那个人沉迷於他,就连到了这兽人世界,也追着他不放,绝不会如
此轻易死去的。
不会的。
「不会的??不会的??」不知何时起,青伦已泪目斑驳,绝望的喃喃自语
着。
他几次能杀掉那个人,都没有做到,是因为他下不了手,他知道自己的心瓣
上早己刻上那人的灵魂,无论几世轮回,他的情与爱,都属於那人。
命中注定,无处可逃。
他不能爱,所以唯有恨,那恨意也是命中注定的,绝望绵延,细水长流。
只要那人活着,他便能明目张胆的恨他,暗地里爱他。
只要那人活着,他还是能带着恨意的被他牵住手,听他说话,哪怕是分隔两
地,知道他活着,自己的心才能跳动,无论为着什麽缘故。
只要他活着。
只要他活着??
他们不能在一起,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想他死啊!
「啊——」
他在牢房内力竭声嘶,喊得撕心裂肺,在意的人却听不到。
一个月下来,除了送饭来的狱卒,青伦都没有见到其他人,而那狱卒把青伦
当作了修罗鬼神,每次只放下饭菜便匆匆离去。
起初青伦还会追问狱卒布沙书的情况,可问了数天以後,便没有再问了。
整间牢房只靠天窗透射阳光照明,一到晚上,便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才能一
觑月色,若遇上雨天,也只有淋雨的份,狱卒可没那麽好心为他的铁笼盖草蓆挡
雨。
青伦睡过比这更差的地方,但进牢房,也是第一次,以他的性格,是宁可死,
也不愿被捉到这种地方的,只是这次与被八里间落掳走不同,那时布沙书还在,
他知道他会来救他的,而他也愿意被他救。这次,布沙书不在,他才知道什麽叫
心如死灰,呐喊无声,在他眼里,什麽都变得死气沉沉,仇恨、心痛、悲伤,他
统统感觉不到,除了腹中孩子的心跳,所有东西在他眼里都是死的。
古城王国想得可真周到,怕他自尽,便连筷子木匙也不给他,铁笼也不够高
让他悬梁,当真是铁了心要他在这里行屍走肉数百年,够狠。
其实就算古城王国给了青伦自尽的机会,青伦也不会这麽做的,他腹中还有
那人的孩子呢,青伦虽几次冲动要取这「孽种」性命,可他心里何尝不知道稚子
无辜,他与溥家人的仇恨,不该由一个未出生的婴孩来承受这一切。
归根究底,这孩子是他自己提出要的。
然而,青伦实在是害怕极了,身为男子,为男人生子已然惊世骇俗,更何况
那是仇人之子的血脉,每每思及此,他都心慌得想一死以求解脱。
可是,那人死了。
就这麽一声不吭的死了。
纠缠了两世,算来竟三年不够。
寒水中的一吻,模糊得像梦境一样,青伦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醒,眼前的
是谁的魂魄,是怎麽样的情,他彷佛都知道了。
不过是一个深爱着他的人罢了。
无论换了姓名、躯壳,在他眼前的,都是同一人。
作死过头作醒了
第080章、山崖下的兽人世界-24、无处可逃(4)
「父亲、母亲??」青伦心痛得紧,他咬唇闭眼,一颗澄明的泪珠滑下:
「你们能原谅我吗??如果??如果我想??」
那笔血债怎麽也算不清,但这情债亦然,终究是他欠了他一份情一条命,若
要锱铢必较,也许他青伦欠得更多,有欠有还,但现下的他该怎麽还呢,一个月
思索下来,也唯有一途。
青伦抚上腹部,深深吸了一口气。
古城王国说要「流放」他到名叫狩园的地方,听狱卒所言,似乎是个荒芜的
深山,只有野草蔬果可食,生活非常艰苦。
「你别以为是深山就可以逃走,那可是重兵守着,专门让你们在那处受苦的,
比死更难受。」尤尔来看这青伦这个让他兄长受重伤的罪魁祸首,不由得犯狠,
字字句句都是幸灾乐祸,毫无慈悲。
这流放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是极刑,但对青伦却是喜讯,他过惯了苦日子,这
种山林野岭的生活对他来说只怕是小菜一碟,更重要的是,就算他逃不出那狩园,
也能在不惊动古城王国的人的情况下产下孩子。
作为寂格怡的替身,他腹中的自然需是卵生,七、八个月便该作动了,现在
六个月有多,离孩子「应该」出生的日子不远,若被古城王国的人给他多按一项
罪名,他受得了,腹中孩子可受不了。
青伦被关在铁笼里数天,便被送到狩园去,一缕微不可见的薄雾从天窗缓缓
而下,顺着微弱的月光和点点微尘绕至青伦耳边。
「青伦。」
是霏泰恪!
此处伸手不见五指,青伦无从知道霏泰恪在哪里,只道:「你??你不是被
幽禁了吗?怎麽??」
「嘘,小声点。」霏泰恪怕被门外的狱卒发现,把声线压得很低,说:「这
还得谢你,那克制我的风龙重伤,现在昏迷不醒,随时丢命,没了他,逃出来便
不是什麽难事,不过也顺道被满街通缉罢了??那条雷龙三不五时便在城墙边打
雷,害我整天只能像游魂野鬼的飘荡着,当真是没意思。」
「你??你知道布沙书在哪里吗?」虽然心里早有答应,但青伦还是不死心
的问,语带哽咽。
霏泰恪见他双眼又再微红,心有戚戚,然而他也不知道布沙书是生是死:
「这里龙族人太多,我不敢猖狂探问,这几天我在宫城里来回盘绕,也不见布沙
书的踪影。」说到这处,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次事情闹得很大,半个宫城都
被毁了一半,宫牢也跟着被毁了一半,听说八里间落不见了,不知是殁了还是逃
了。」
青伦木然问:「那又如何?」
霏泰恪是精明之人,如何看不出八里间落其实还念着寂格怡,如若是逃了,
必定是立马跑去喀勒部落找人,被古城王国的人知道了的话,定然会暴露青伦的
身份,先不论青伦会如何,若古城王国再去虏走寂格怡,鹰族便真的会崩溃投诚
了。
只是霏泰恪知道把这些告诉青伦也没用,说得好听一点,青伦是行事爽直,
难听一点,便是躁动成性,这些环环相扣的事放在他面前,也只有落得掷地碎玉
的下场,解连环的事情他是做不来的。
万千微尘轻轻摇曳,碎雪似的直逼青伦消瘦苍白的脸,青伦抬头直视微不可
见的月光,竟觉得刺眼难受。
青伦跟霏泰恪说:「那些人说要流放我到一个叫狩园的地方。」
「这我之前听禁略略说过,听说是比死更让人难受的地方,若是在里面病了,
多半是活不久,守卫只是来确认你有否在里面过得苦而已。」
霏泰恪好不容易逃出来,若在此时硬闯被擒回,下场肯定凄惨,青伦不会强
人所难,但他实在不得不请求:「我此行来是为了杀西子极的,待我把孩子产下,
拜托你把他带走,离古城王国有多远便多远??」
「那你——」
那你要做什麽?霏泰恪正要追问,牢房的大门便被打开,有一穿着深灰色斗
蓬的人出现在门前,他提着烛火,照亮了晦暗阴森的牢房,霏泰恪惊得立即飘至
天窗躲藏。
夏莱尔急步至青伦面前,从怀中取出几个包子塞到青伦怀中,说:「这是用
紫苏特制的包子,对你的身子好,快点吃吧。」然後他顿了一顿,说:「关於你
伴侣的事??我很抱歉。」
想起寂格怡的前伴侣,青伦也没什麽好感,淡然说:「我本就跟他没有瓜葛??
对了,你怎麽会在这里,狱卒准你进来?」
夏莱尔神色惭愧,掩嘴斜眼说:「这、这不重要??」他看四下无人,压低
声音说:「若你愿意、我可以安排让你去见那鹰人最後一面。」
这麽说,八里间落终是殁了。
青伦垂眼,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深深吸一口气,说:「谢谢你,没那个必要
了。」
那个人的最後一面,他见过了,缱绻柔情,让人悔恨,恨命运作弄,恨自己
冲动逃走,不理那人死活。
其实只要他再细心一想,自己一走,布沙书自然而然会跟上来,无论多少回
多少世。
最初的那一面,最後的那一面,他都见过了,才如此万劫不复。
夏莱尔又是一阵寒暄,直至他走後,一直隐身的霏泰恪才出声:「他是谁?
怎麽这麽好心?」
「那日我去刺杀西子极途中胁持的一个人质,大概是这里的某个宫人吧?」
「那他不是该恨你入骨吗?怎麽又给你带包子,又要带你去见八里间落?」
「也是呢,不过我都要被送去狩园了,他想要对我做什麽,也只能趁今天了
吧,始终那狩园对他们来说如洪水猛兽啊。」
霏泰恪对於不予置评,他在古城王国吃了苦头,不再学乖谨慎点,他便是百
分百的蠢蛋了。
「夏莱尔,你刚刚去哪了。」
夏莱尔回到他的寝室——诺大如,那使在月黑风高的夜里,还是光猛非常,
宽大,简朴而不失大气,一看便知非无名小辈可以睡觉的地方。
窗後月色正浓,窗前正放着张深蓝色的圆形大床,有人正在月前读书,因为
床纱笼罩,夏莱尔看不清他的容貌,正如别人看到他,只能只看着灰色斗蓬一样。
夏莱尔当然知道床上的是谁。
那宫人见夏莱尔不答,压低声线,语带轻责说:「为怎麽一声不吭的走了呢?
西子极大人找你找不着,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呢。」
夏莱尔点头示意明白,待宫人离开,才缓步步向大床,不等夏莱尔,床上的
人便一把扯他上床压住,此时夏莱尔的小脸才正式暴露在烛火之中,在斗蓬之下
的他有着着炯炯有神的双目,如星火闪耀,秀气的鼻子连着粉色的嘴,美得出落
动人,雅而不俗。
西子极轻抚他的脸,沉声道:「要你别去那里,你偏要去。」
说罢,便不容分说的低头吻上夏莱尔。
第081章、山崖下的兽人世界-25、狩园缘(1)
青伦再见天日之时,春日正盛,他被预先喂了药,锁进铁笼,准备运送到狩
园。
他在一阵颠簸醒过来,隐约闻到凌霄花的香气,久违的熙熙阳光没有难为他,
豁亮而不刺眼。淡色的大街上突然多了一抹红色的身影,让大街上的人不禁忘了
工作,如炬的目光纷纷投到青伦身上,刚刚还在发蒙的青伦才知道自己在哪里,
彷徨之间,竟有种重回二十年前父母被拉到菜市场斩首的错觉,不过这次的主角
是他罢了。
「这??这是谁啊?」
「不知道呢,要送去狩园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东西。」
「哈,一个半兽人,能在那里活下来吗?」
「又不关我们的事??」
「啊!他看过来了——」
别人的窃窃私语,都被青伦的凌厉眼神一一杀绝,直至来到狩园门前,都没
有人再敢闲聊他半句。
青伦就算被人锁到铁笼里,都不见可怜之色,神情反而更阴狠了。
狩园实际上是一座大山,只是山林木色哑淡,不见生气,连屍人也不愿步近,
而八丈高的黑色围栏,更是让人不寒而栗,走到半途,已是杳无人烟,无人居住。
「这里就是你人生的终点了,寂格怡。」来「送行」的尤尔隔着铁笼阴阴说。
「你如此厉害硬朗,说不定能受得住,可你肚里的小东西??可就不一定了。」
青伦对狩园里的生活还不清楚,可听尤尔所言,那可是让人比死更难受的地
方,心中不禁担心腹中的小生命,现在的他完全不是西子极的对手,他死不足惜,
然而这小家伙可是他和布沙书曾经心心念念期望的孩子,现在布沙书不在了,他
得不保存这孩子。
那时万般不待见的小家伙,现在竟吊着他的命,若非顾念着这孩子,青伦早
就用尽方法冲出这牢笼,以命搏命的冲到西子极面前了。
「只要我一息尚存,都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就最好能把我关一辈子!」青伦
说得咬牙切齿。
尤尔冷笑一声,说:「这里的看守比宫城严密得多,你怎麽出来?」
若青伦有刀剑在手,定然会头也不回的往尤尔刺去,甚至是掌风也能伤他几
毫,耐何他相隔太远,只能恨恨的看着尤尔的身影隐没在大门之中。
运送的人很小心,把锁钥交给狩园的囚人後,便事不关己的离开,隐身中的
霏泰恪忍不住说:「这是要让你作困兽斗给他们看笑话呢。」
青伦冷眼环顾四周,围着他兽人眼里或仇恨或轻蔑,都不安好心。
第一个上前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光头兽人,从他的骨架便可以看出他以前是
个壮硕勇猛的战士,不知因何缘故,虽然神色依然好斗,也不至於骨瘦如柴,但
他已经不能被称为战士了,从他灰褐乾燥的皮肤可见,他充其实也只是头被圈养
的老兽,有一天没一天的过着而已。
其他兽人亦如是。
光头兽人色眯眯的盯着青伦,打开了铁笼,伸起满是直条兽纹的手托起青伦
的脸,淫笑道:「你就是那个『最接近纯种人类』的半兽人?样子不错,这里没
半兽??」
他话还未说完,便青伦狠狠的踹了一脚,青伦虽被喂了药,但这一路来他运
息把药力散了大半,这一脚虽不致命,可把兽人飞踢到几十步以外,下了马威。
其他兽人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前要压住青伦。
青伦被困了几天,不能发泄心中凄怆,旋即几个手刀,将数个不自量力的前
卒打趴,完全没了这几天被人囚禁的落魄,只剩下阴郁的气息。
与春天毫不相衬的冷风吹起,打响了四周铁灰色的瘦竹,明亮却又空洞的丝
声像是战鼓,愈打愈烈。
青伦随手劈断瘦竹,以竹为剑,快而狠地刺穿了十数个上前送死的兽人、野
兽,直至再无人敢上前,他才松手,让沾满竭红鲜血的竹竿清脆落地。
他本该痛快尽兴,可他没有,因为他很清楚,就算他赢了谁,杀了谁,都换
不回那个疼惜他的人,是他锱铢必较,把该一世算完的帐算了两世,白白挥霍了
本就浅薄的缘分。
可他天命如此,又如何改变这命定的结果。
「青伦你??」霏泰恪被这短短几瞬吓得口目定呆,他早知青伦武功了得,
只道他个性奔撞,不曾亲眼看过他狠绝之姿。
青伦死盯着手上的血,无动於衷,说:「我本该如此。」
随之而来的,是平淡的哈哈两声,他又回到原点了。
霏泰恪不知青伦与布沙书因何缘故决裂,但他知道这两人早被对方吸了三魂
七魄,是爱是恨,是生是死,都分不开二人。正因如此,才更显青伦身影空洞。
霏泰恪见他孤身只影,便觉得他身边应当有人温暖他那枯竭的心。
青伦把生命燃烧在仇恨中,没有留一个点油火给自己的心,现在火烧到了尽
头,很快便是油尽灯枯。
然而再怎麽理所当然,那两人都走到了生死相隔的境地。
「我累了,先找个地方休息吧。」青伦往竹林走去,翩翩红衣转瞬隐没於灰
暗之中。
第082章、山崖下的兽人世界-25、狩园缘(2)
青伦大显身手,再没有狩园兽人敢动他分毫,互不侵犯,青伦只管安心在竹
林尽处养胎。
狩园真如古城王国的人所说的那般,是折磨人的地方,先不说那些野蛮的兽
人,一言不合便打个你死我活,这里阴森湿凉,连人都易染风寒,又如何孕育好
果子,这里的人也唯有吃菜叶维生,偶尔幸运,才寻得果子权当大餐,三餐不继,
所以兽人们才会显得如此落魄。
青伦现下身怀六甲,本该好好养着,却每天在寒凉之地受冷,吃青菜杂草,
他没所谓,但肚子里的磨人精也不知跟了谁的性子,整天翻腾抗议,还得靠霏泰
恪在山上寻得的几颗红莓,才肯消停。
「这孩子真是矜贵。」没有旁人,霏泰恪便不需隐身,光明正大的现身,打
趣说:「是打哪来的皇族呀?」
青伦身子一僵,没回应,继续磨竹子当小刀,权当是消磨时间。
「你太闲的话可以多休息,早上练功,下午磨刀,是要吓谁呢。」霏泰恪没
好气道。
青伦仔细检查早已很锋利的竹,很是满意,那天用断竹已把那些兽人打得不
敢再犯,若有把长剑便更好了,不过时间有限,他又不懂制剑,唯有磨把小刀出
来应付应付。
练功也是为了以後的恶战多作准备,若因为身子而不练功数月,功夫肯定要
生疏,不利日後逃走。
——不做这些,他又如何麻木内心剧痛,强撑下去,直至大仇得报。
「你??别总想要跟西子极一战,你我能逃出这狩园已是万幸。」霏泰恪瞧
他那副不死心的样子,也不好说什麽,只好言劝告:「我查探过这处,当真像是
个大铁笼一样密不透风,就算你会飞蟾走壁,围墙满布巡兵,很快便会被发现,
难不成你想要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吗?」
「只要不是龙人我都有把握!」
「你以为这狩园浪得虚名麽?你又以为是为着什麽,外面的野蛮兽人逃不出
去,在此地虚耗至死?就是因为正门永远有龙人轮流看守压制,你不把那些普通
兽人放在眼内,可龙人你总知道强弱分别吧?」
青伦别过脸,咬牙道:「我无论如何也要逃出去,孩子??就拜托你,你是
云龙,总是比较方便。」言下之意是托孤了。
霏泰恪从前便常以自己云龙的身份为傲,能控制和化为云雾的方便他潜藏於
各处恶作剧,虽然战力略逊,可对终日流连半兽人之间的霏泰恪来说,这并没什
麽大不了。
然而到了这危急关头,他才惊觉自己毫无压倒性的力量,甚至还狠不过青伦,
充其量也只能是个逃兵,实在窝囊至极。
事实上,现在的他是可以全身而退的,毕意能完全压制他的禁重伤昏迷不醒,
但任他再没心没肺、玩世不恭也知晓分寸,别人因救援自己而被掳,他怎麽能弃
青伦在此等地方不顾。
霏泰恪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吧,我与布沙书相识,他又是应熽的好友,
我无论如何也会保存你们的孩子的。」
听到关於腹中孩子的事,青伦又是一阵征仲,神色略显无措,久久不能回过
神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青伦腹中的孩子也到了该临盘的时候。
说实话,被困在狩园也绝非大祸。古城王国对这里的囚人放任不管,便不会
发现青伦不是寂格怡,也没有契机用孩子来作胁,就是伙食差了点,让孩子常常
闹腾,连月来也不知让青伦腹痛作呕了多少遍,对青伦来说,这简直比被插一刀
更让人难受。
——如果那人在便好了,那无论如何难受,他都能强忍下去。
这样的念头无数次在青伦的脑海中浮现。
这天,青伦大腹便便的到近采摘果菜,难得见到鲜艳的黄梨,高兴的擦两下
便拿来祭五脏,他已经有近半个月没好吃的了。
这黄梨清甜爽口,在这比湿冷得几乎连火也烧不起来的狩园内,实属难得,
连月来他不过寻得两颗而已。
在一个月以前,他偶然之下寻得一山洞,便躲藏起来,拒霏泰恪於门外,所
谓孕夫最大,霏泰恪唯有守候在外,免得那些野蛮兽人乘人之危,打些什麽鬼主
意。
青伦回来後随手把今日所采的果菜塞给霏泰恪,霏泰恪难得见他一回,想要
寒暄,青伦竟直接无视他,直冲回到山洞中,霏泰恪忍不住埋怨:「你这性子,
也就布沙书会爱得死去活来。」
霏泰恪习惯久不久便往洞内唤叫青伦,好知道他安好与否,毕竟孕夫待慢不
得啊。
「喂,青伦青伦。」
「??」
奇怪,青伦平时好歹也会随便应他一声,怎麽突然没了动静?
「喂,别把我当透明啊。」
「??嗯。」
青伦出声了,声音里藏着微不可闻的颤抖,霏泰恪起初没发现,但闲着无事
反覆思量,未几便察觉不妥。
他冲进洞里,见青伦蜷缩在乾草铺成的小床上不住打颤,痛得脚趾尖都卷曲
起来,他还是紧咬着牙,不许自己作声,整个人就像是从在水中捞上来一样。
这明显就是作动了啊!在这种情况之下也要倔强不求人帮助,霏泰恪当真要
写个服字。
「我、我来帮你??」对接生之事完全没有经验的霏泰恪说。
「滚——」
青伦咬牙怒吼,他虽然接受了要以男子之身孕育生命,但要他在他人面前产
子,依旧是天大的侮辱。
「好好好,我滚,你先深呼吸??」
其实霏泰恪只退後了几步,可青伦已经痛得没闲盯他,放声惨叫。
一整晚过去,孩子还不愿出来,青伦早已气弱游丝,只觉得这比以往在任务
中受过的任何伤都来得疼痛,就好像有数十头牛马在拉扯他的四肢,又有数十头
狼虎在他体内冲撞,痛得他撕心裂肺。
他已经叫得声音沙哑,喉咙乾涩,可孩子就是不愿出来,青伦不知如何是好,
他好害怕,为什麽他要独自面对这一切,为什麽没有人来握住他的手,用低柔而
沉稳的声音告诉他:「没事,有我在。」
向来硬朗的青伦忽然落泪哭泣起来,吓得在一旁着急的霏泰恪目定口呆,尽
说些无用的安慰说话。
「没事的??你看尔罗罗不也是这样吗??」
「??」
「别哭了啦,不然以後孩子会是爱哭鬼??」
「??」
青伦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在说什麽,霏泰恪倾身一声,原来是在说:「我受
不了了??将我肚皮剖开,把孩子取出来??取出来??」
「这!这当然不可以!」
霏泰恪被青伦这疯狂的要求吓得退避三舍,但青伦样子实在凄惨,仓皇之间,
他也有一瞬心生动摇,可剖开青伦肚皮的惨烈影象一浮现,那点点动摇也随之消
失不见,就在他手忙脚乱之际,脑内突然灵机一触,想起以前看到别的龙族人生
孩子的情形,实在生不出来的话,推腹助力也是一途。
现下的青伦已经无力反抗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霏泰恪把手放在他腹部,大
力推挤,霏泰恪用力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就像是被刀劈开了一半一样,剧痛难当。
「啊——」
惨叫声瞬间再次响切了整座山,回回不散,掩盖住紧接而来的婴儿哭叫声。
「终於??终於生下来了??」亲眼见证新生命降临,霏泰恪有数不清的感
动,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孩子头上毛茸茸的灰色小耳朵,跟青伦说:「是个可爱
的半兽人,在这种伙食下,也算是个胖小子了。」
小宝宝还未张眼,可他认得爹爹的味道,张着两只小手在半空中乱抓,嗯嗯
呀呀的说着要爹爹抱。
「白眼狼!」
霏泰恪边抱怨边把孩子送到青伦怀中,青伦懵懵懂懂的接过孩子。
这??便是他生下来的??孩子?
「呜呀!」终於来到爹爹的怀中,小宝宝立刻紧紧抱住青伦,打死都不放手。
「??」
青伦细细端详这折磨了他近半年的小家伙,虽说初生婴儿都是一样,但青伦
总觉得这孩子的眉目有点像那个人。
青伦刚才已经哭过一轮了,现下更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委屈、难受、不甘、
愧疚、悔恨、茫然??统统爆发出来,兵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
他抱着孩子低声痛哭,泪流满面,惨不忍睹。
一向没心没肺的霏泰恪都觉得不忍,悄悄退了出去。
清澈连绵的泪水落在孩子粉红色的小脸上,孩子不舒服地嗯哼了声,青伦慌
张得连忙抹去那毫无作为的泪水,完全不似曾视这孩子为恶毒之物。
可惜布沙书看不到。
青伦捧起这让他大起大落的小东西,用爱意满溢的红肿眼睛注视他的小脸眉
目,又再数哪处像那人,哪处像自己。
他强颜欢笑,说道:「我没念过书,没识多少字??名字你就将就点用吧—
—安原。」
第083章、山崖下的兽人世界-25、狩园缘(3)
安原出生半天便张眼,那双眼清澈有神,彷如夜中明珠,照亮世界所有事物,
跟青伦如出一辙。
他傻呼呼地望着正喂自己喝果液的青伦,显然不明白为何爹爹神情恍惚,魂
不附体似的,喂了自己一脸都懵然不知。
青伦边喂安原,边搔弄他的小豹耳,时隔半月,他已经习惯这对毛耳朵了。
记得自己头一天认真看安原时,心中其实多有忐忑,毕竟他不只是以男子之
身生下了孩子,孩子还长了对兽耳,可安原是他和那人的亲骨肉,再忐忑,也只
能到忐忑为止。
抱着这小小的温热身躯,摸着那软绵绵的豹耳,总教他想起前年晚晚与布沙
书相拥安然入睡的日子。
一张床,一双人,原来幸福不过如此而已。
「青伦!」山洞外突然传出霏泰恪雀跃的叫声,弹指之间,一缕云雾涌到青
伦面前,化为人形。
「怎麽了,这样大呼小叫,小心被古城王国的人发现你在这里。」
「这里他们又不管,再说,我一直都很小心,只要不是在洞穴里,我都不现
身??先不说这个了,我刚才去那些兽人处偷听,听说古城王国不知庆祝什麽,
给狩园送肉来呢!」
「肉?」
青伦刚生产过後,正是最需要滋补的时候,日日在这吃草,加上思绪不宁,
人瘦了大半,霏泰恪一听那些野蛮兽人说有肉时,差点就没高兴得叫出来。
说实话,他馋嘴想要吃肉想了很久呢。
听那些兽人说,肉是一人一份,由守卫分派,霏泰恪作为通缉犯不好出面,
只能由青伦亲自去拿,还好青伦底子不错,生产後休养了半个月,虽未至於同从
前一样,但也算行动自如,该不会被那些野蛮兽人留难。
把照顾安原的重任交给霏泰恪,红影一幌,青伦便不知去向了,霏泰恪暗暗
称奇,对安原说:「希望你性子学你父亲,武功学你爹爹,别学反了。」
回应霏泰恪的是安原的小巴掌。
见识过青伦的狠劲,野蛮兽人一见青伦身影便神色慌张,不自觉地让出一条
路给他,唯有守卫冰冷如初,正眼也不看他。
「你们都来得太快了,肉还未准备好。」守卫冷冷说。
青伦步步前行,便步步惊心,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被众人围绕着的
「肉」,竟是脸如金纸,像被从九寒之水中打捞上来的布沙书!
青伦惟恐那是幻影,激动的扑上前,直到摸到那冰冷的身躯,才觉醒这不是
梦,然而布沙书唇色发紫,紧闭双眼,不作一声,若非那哆嗦不绝的颤动,青伦
肯定会以为在面前的是死人。
在触及布沙书的一丝发肤那一刹,一道寒气往青伦直逼而来,心脏好像被无
形的气息瞬间冰封一样,狩园的湿寒与此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是什麽意思!」青伦转头怒问那些守卫。
守卫就像是在说天地常理那样平常的说:「什麽意思?这就是要分给你们的
『肉』呀?」
「你们疯了!他是人!他还活着!你们竟要把他当肉给人分食?」
「难不成你们这些狩园的罪人还想吃蟹、长毛象和马吗?他是活着,可等他
死了,你们便能吃了,别那麽多要求。」
一旁的野蛮兽人也开始不满,起哄说:「这事又不是没发生过,只是以前送
来的是死人,这是将死之人罢了,你这半兽人可别乱了我们的好事。」
一个胆子大的兽人想要伸手向布沙书,瞬间便被一掌扫飞至竹林处,「嘭」
一声巨响,数十至竹树应声倒地。
野蛮兽人以为青伦要独占美食,当然不依,心里再畏惧青伦的身手及杀气,
也要一涌而上压住这程咬金,守卫们不屑於他们之间的你争我夺,互换了眼色便
走,至於结果是如何,那块「肉」最後有没有被平分,他们不感兴趣。
没有法规,便是狩园的法规。
现下青伦手上没有刀剑,竹树又非伸手可及,只能边护着布沙书边与这些杀
红了眼的兽人埋身肉搏——他不得不搏,哪怕生产所用的力气还未补回,他又好
几天只吃杂菜烂叶过活,把好果子都留给了安原。
只要他活着。
只要他活着,自己连死都可以。
就在此刻,青伦才终於明白,为何自己每每留难,布沙书都能笑着忍受。
这人爱自己之深,已到了能置身事外的境界,有缘相聚,固然是好,无缘相
分,只要能看着所爱之人平淡地生活,也是好的。
不必有他。
青伦知道一直道眼前人有多执着於自己,却也只是知道而已,他并不明白,
不明白这个人心中的苦楚、豁达,像极一个无底深渊,想要而不能争,绝望冷冽,
日日吹打他的痛觉。
而他呢?
到了失去这人之後,他断断续续地才明白,自己是如何牵挂此人,哪怕是受
亲族冤魂纠缠,心中的悸动也无法抑压。
如今,再见到这人,他还留着一口气,青伦心中的爱恋、怜惜、悔恨全倾倒
而出,无法再掩藏。
他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一张床,一顿饭,一个家——仅此而已。
本来他和他想要的,又注定无法得到的寻常日子。
这一次,他不能再与他失诸交臂。
我知道有点变态的是我ORZ
第084章、山崖下的兽人世界-26、滴水穿石(1)
生死瞬间,青伦随即回过神来,一掌打碎了在最前排的牛族兽人的右肩骨,
又当着众人面前,清脆地折弯了一狮族兽人的手臂,一举一动都在明言:谁敢走
近布沙书,他绝不手软留情。
可眼前的野蛮兽人不只是想要吃肉,更想独占整个屍身,就算自己吃不完,
也能以首领的身份分配给各人,哪怕利尽则散,这首领之位只能如昙花一般,能
开心几天也是好的。
兽人晓得青伦想要护这人性命,便知他弱点,互相打了个眼色,决定暂时合
作,十数人先四方八面攻击青伦,等青伦无暇顾及,以掩护数人趁乱抢走布沙书
的企图。
青伦与他们过了几招就发现他们的狼子野心,扫腿勾倒三数人便扑回布沙书
身边,把那些想要趁乱对布沙书不利的人狠狠扔到不远处的岩壁之上。
如此一来,青伦便只可守不可攻,而偏偏他最不擅长的便是只守不攻,一时
大意肚子还被狠踢了几脚,对刚生产过的他来说,这几脚可不是简单的花拳绣腿。
还好兽人们在这狩园受尽了苦,三餐不继,拳脚再狠也有限度,兴许他们有
自觉,纷纷开始化成兽型,张牙舞爪,发起更猛烈的攻势。
无计可施之下,青伦唯有拔刀,水龙卷般闪出一道墨青色的月牙,伤了前排
兽人的眼睛,他们倒得突然,後面的野兽反应不及,撞成一团。
布沙书危在旦夕,实在不宜恋战,青伦赶紧架起布沙书就逃,冷不防一只浅
褐色巨马往他身上重重一撞,趁他头晕目眩,连爬也爬不起来之时咬起布沙书跑
掉了。
青伦眼睛发花,可这个时候也唯有咬紧牙关,顺着马蹄声跑,追了老半天,
那只马也累了,趁着牠脚步变慢,青伦捉紧机会弹跳而起,执住小刀直飞扑至巨
马身上,就像是杀红了眼般,一刀又一刀的将小刀抹入马身中,鲜血喷浅到他面
前,眼前的境象就好被血染了一样,除了血肉模糊,他什麽也看不到。
他心如空城,荒芜无物,只知道要杀死身下的畜牲。
他不是非杀不可,然而这一切就像是理所当然般,要救人,就要杀人,甚至
是更多的人,就算明知无止尽之时,他也要继续。
一只皓白虚弱的大手在半空载沉载浮,似水中捞月,一直触不到真像,半晌,
指尖循着血腥的味道,停在那让人心痛的脸庞上。
冰冷的指尖碰到自己的那一瞬,青伦手上的杀戮顿然停止,他不可置信的转
头望向那个人,只见那人如同单薄的白纸一样,摊在地上。
那人满身是血,痛得眉头紧皱,却依然努力地向他伸手,一如以往的笑着。
「青伦??」
这一唤,听在青伦耳里,彷如隔了三世之久,久得他差点认不出他来。
容颜改了,然爱意未改,他依旧能认出他。
青伦红眶一红,抛下手上的小刀,紧紧抱住布沙书,彼此密不透风,深怕一
放手,这人便会成为冰冷的屍体,再也无法对他展露满是爱意、自信沉稳的笑。
「青伦??潜儿??」
布沙书把头置於青伦肩上,气弱游丝的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愈发细小,彷如
在飘渺的梦中,一点即破。
「布??沙书?溥襄!皇甫襄!」
青伦一摸他手腕,便知他脉象紊乱,二话不说的抱起男人,旋身上天。
青伦不知踩过几多十颗树木竹枝,跃过几多小溪,终於带着布沙书回到山洞,
霏泰恪见了简直不知所措,只懂抱住安原伫在原地,眼看着青伦盘膝运功,把掌
心按在布沙书胸口之上,过渡内力。
布沙书失去意识,不知青伦过往数月内耗甚多,替他运功疗伤,就等同把命
分给他一样,青伦不理後果,运功了一天一夜,直至布沙书脸有起色,才肯罢休。
到了稍事休息之时,青伦才有闲偷偷吐了一口血。
霏泰恪倒细心,在这期间早已备好食水草蓆,还辛苦在蓆边搭了炉灶,确保
布沙书不会再多受寒一分。
可布沙书一直喊冷,就算搭了炉灶仍在喊,显然那些寒气是发自体内,青伦
虽替布沙书散了大半,但仍有不少残留其中,唯有紧紧抱住他,让自己的体温保
他温暖。
布沙书难受得瑟缩在青伦怀内,许久才勉强张开双眼,他一见到青伦,即刻
便露出幸福的笑容,虽苍白却真实,可惜笑容维持不了多久,又被身体的不适掐
碎了,颤抖着陷入半昏半睡之中。
青伦明知道布沙书情况正在好转,心还是忍不住难受,勉强自己给布沙书运
功保暖,完全不顾自己的底子已虚耗得七七八八。
「布沙书仍是觉得冷?」霏泰恪探头问,手上的安原瞪眼望着父亲,只当是
新来的玩具。
「嗯。」
再遇布沙书,他竟然瘦了一半,身上也伤痕累累,霏泰恪唯恐布沙书会死去,
可见青伦颇为乐观,便不敢开口说白,唯有擅自把小安原递给布沙书,希望布沙
书死前能亲眼看自己儿子一眼。
布沙书瞧了安原一眼,便明白了,他激动着伸手,想摸摸孩子,却又怕自己
身上的寒气冷病了孩子,只敢用指尖轻轻摸安原五官一遍。
见到布沙书眼底里掩不住的快乐,霏泰恪便知自己做对了。
布沙书微微抬头,对青伦说:「??孩子,像你。」
青伦不在意孩子像谁,咬牙说:「你快点变成兽型休息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青伦说的平静,听在布沙书耳里,却显得有点冷
清,让布沙书不得已忆起青伦早已与自己决裂的事实。
开始转冬季了,大家要注意保暖~
第085章、山崖下的兽人世界-26、滴水穿石(2)
布沙书话锋一转,改问起孩子的事:「名字??改好了?」
「嗯,他叫??安原。」
布沙书一征,犹豫问:「原??是原谅??的意思麽?」
青伦摇头,布沙书心中苦涩不甘,挨到青伦怀中的更里面,心忖现下已是自
己最好的结局了,他的青伦如此温柔良善,愿意来送他最後一程,原谅与否,他
都一样爱他,这对将死之人来说没有任何分别。
青伦难得敏锐,感知布沙书误会了,想要说些什麽来解释,可他学识不足,
说不出个好听的典故,只能直白的说:「是、是原来的『原』。」
他想要跟眼前这个人,过回原来的生活,就是这麽简单。
「原来的原??」半晌,布沙书才明白过来,心里顿觉幸福扬溢,又从地狱
爬回人间,不自觉地勾起紫白的唇角,诡异得让青伦难受,「总觉得源头的源更
合适呢??」说罢他也觉得好笑,他和青伦之间最初便是两道死水,其岸势犬牙
差互,不可知其源——怎谈得上『源』一字?他心里苦涩,喃喃说:「原这字用
得好,用得好??」
他和他,原来想要的生活。
小桥流水人家,柴米油盐酱醋茶,简单不过,再复杂,顶多是跟青伦出去胡
闹胡闹,给平淡的生活添些小浪涛。
这一切,他们的未来,他们的憧憬,皇甫襄和青伦都谈论,在马车上,在湖
边,在饭後散步的一步一步间??这些美好的幻影也同时一步步离他们越来越远,
最终在悬崖之下破灭。
其实,这种生活他跟青伦确实过过,作为皇甫襄的时候,作为布沙书的时候??
现在想起那两段美好动人的时光,体内的寒气便不再那般猖狂了,可还是比
不起爱人的温暖的怀抱,布沙书艰难地把自己挪得更近青伦怀中,恨不得就此住
进他体内,那麽他便不会再冷,不会再寂寞。
在这兽人世界数十载,他无一夜是不想着青伦、怀着悔恨过活,作为靖亲王,
自然有责任为新帝躹躬尽粹,但青伦是他爱到痛入心扉的人,他该护他周存,怎
能眼白白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跳崖自尽了呢。
他早该知道,青伦是对的,新帝怎麽会放过青伦?新帝才刚上位没多久,朝
局因前朝败坏,要巩固帝位政局,青伦这个弄得满朝百官人心惶惶的杀手便是最
好的投名状,或杀或囚,但这辈子是绝对不会好过了,连青伦都懂的道理,自己
又怎麽会相信已登上帝位的皇兄会因自己而放青伦一马?
细想之下,碧山追捕那日早已痕迹处处,皇帝的人马早至,更谓「不能活捉,
便当场诛杀」,皇帝实际上早就起了杀心,在书信中答应他从轻发落,不过是拖
延之术,不过是自己没有看清,害死了青伦和亲弟。
他总是在想,皇帝如若不许便如何如何,却不曾想过「不管皇帝如何」,他
当了皇家子弟二十三年,没人教过他不仰望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活。
他得了便宜又卖乖,想要忠君,又要爱人,贪心不足,结果只剩一座空空如
也的悬崖。
都是他的错,爱人自尽、亲弟落崖??全都是他的错。
有错便有罚,所以上天罚他来到这个世界当一头畜牲,百年悔恨,千年孤寂。
幸然,他还能死在所爱之人的怀中,上天待他已算不薄。
不能再强求更多了。
布沙书巍巍伸手,握住青伦宛如熙熙日光的手,气弱又语重心长说:「潜儿??
好好活着??这里天高地阔,你定能??定能找到安心之所??别为??别为心
中意气,弃绝自己应有的人生寿数??不值??古城王国的事、自、自有他人去
管??」布沙书虽在青伦怀中感到无穷无尽的安乐温暖,但深信自己命不旦夕,
不得不尽快把心里话尽诉而出,他的眼皮愈来愈重,很想好好的睡一觉,可是他
还有许多话要跟青伦说,好多好多的话??
「别人都说缘定三生??若只算我所知的两世,我们就只剩下一生了??这
两世我俩缘浅,不知下一生会如何??」
青伦没有说话,眼框早已通红,他紧紧握住布沙书苍白的手,交缠不放。
「可我独自爱了你四十年,心力交瘁??想睡了??」
「这一睡??便不知到了哪一世??可是我真的很累了??」
「潜儿??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布沙书喃喃的说着,声线愈来愈轻,直至双眼完全阖上,才没了声音。
洞窟里,只余滴水穿石之声。
「青伦??布沙书他??」霏泰恪屏住气息,身子都僵直了。
「他只是昏睡过去而已,别大惊小怪。」
青伦要摸着布沙书的脉搏跳动,才能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他知道布沙书没事,
但眼见他这麽难受,还以为自己快将死去,眼中的泪水差一点就要落下。
可他还是那个倔强如牛的青伦,不愿在霏泰恪面前示弱,硬生生的把眼流吞
了回去。
布沙书睡了三天三夜,到了黄昏之时,才睁开眼睛,此时青伦早已累得呼呼
大睡,只剩下因为守夜而醒着的霏泰恪,跟被当消遣用的安原张着眼。
山洞外的紫黄昏色把青伦的脸照得和蔼了许多,不再总是那麽冷冷清清的,
多了几份红尘之息。
「别叫醒他,他为了救活你忙了好几天,昨天守了你一晚,确保你没事,才
睡下来的。」霏泰恪把安原拱到布沙书面前,说:「来,跟你儿子玩玩。」
布沙书勉强着半卧,他全身乏力,伤痕累累,实在抱不起安原,唯有随手拿
根稻草,逗猫般逗弄儿子。还好安原给面子,追着稻草左翻右扑,惹得布沙书笑
咯咯。
没过多久,布沙书的眼睛还是情不自禁地重回青伦身上,就好像春天始终会
突破寒冬的厚墙,重临人间,所有生命始终会回归尘土。
霏泰恪悄然离开,把美好的时光独留给这一家三口。
青伦醒来时,侧头就见安原睡在他和布沙书之间,布沙书正慈爱地轻抚安原
的小脸,唇上也添了些血色,看着让人放心了许多。
二人对上眼,一阵静默,四周只剩春天的夜雨声,青伦打破困局,扶起布沙
书,为他清理伤口。
「谢谢你??」布沙书想了一会才说出口。「救了我。」
「不用谢??」
两人又陷入沈默,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青伦不知如何跟布沙书表白心迹,
布沙书则不知该如何推敲青伦此刻心意,青伦大概是愿意放下过往一切,然而这
并不代表青伦愿意与他重新开始。
这里没有旁人,青伦才能放开一点,他左思右想,总不能如此相对无言的坐
上一整晚,把心一横,还是果断的咬紧牙关,把头靠在布沙书的肩上。
青伦从不矫揉造作,这一靠,已经比任何言语都清楚明白,不需再作任何推
敲。
这用了青伦多大的勇气,没有人比布沙书更清楚,要身为男子的青伦主动依
偎在另一男子肩上,要身为人子的青伦主动依偎在仇人之子肩上??
布沙书不敢再奢求,他得到的,早已比他可想像的,多出了千万倍。
「怎、怎麽哭了?」青伦见布沙书久久不作反应,抬眼一看,惊见他眼里早
已是泪。
布沙书笑着摇头,没有答话,只用仍有点冰冷的唇在青伦额上印下一个又一
个的吻,轻柔而细腻,每一吻,都含着失而复得的浓情。
第086章、山崖下的兽人世界-26、滴水穿石(3)
青伦起初显得有点僵硬,布沙书便转而只搂住他,两个人就这麽静静相偎依,
细听雨声,感受对方心脏跳动的。
其实二人都明白,现形不是风花雪月的好时光,他们还被困在古城王国的狩
园,布沙书的身体大不如前,连站也站不稳,更别说要带着安原逃跑了,当真是
前路茫茫。
可经历了如此多,终於心意相通,任谁都抵挡不住这温情默默的诱惑。
霏泰格忽然跑进来,惊叫道:「外面倒了只满身是血的马族兽人!」
一听是马族的,敏锐的青伦便认定是之前那想要抢走布沙书的巨马,提刀就
要出去了结牠,却被布沙书阻止。
「那头畜牲想要吃你!还敢倒在我们门前,难道要等他回复後来报仇吗!」
布沙书摇头:「有你在,谁都吃不成的。」见青伦不满,布沙书解释说:
「我不是做老好人,只是我们都对这狩园仍不熟悉,若能留个旧人解说,於我们
有利,有你和霏泰恪,他不能做什麽的。」
青伦哪懂这些道理,心忖只要那兽人有异心,自己便要杀了他,随随便便的
应了句是。
布沙书睐了眼霏泰恪怀中的野菜和小鲜果,说:「分些给那个兽人吧,也得
让他知道自己受了我们的恩惠才行。」
霏泰恪虽明白,但还是不太舍得手上难得的美食,喃喃自语着出去,回来时
却抬着变回了人型的兽人回来。
青伦就像被触碰到逆鳞般猛弹起身,咬牙切齿的,就差没拔刀上前多补几刀,
他对霏泰恪破口大骂:「你拎这人回来干吗?」
「之前也只离远看了他一样,走近一看,原来他留了好多的血,也不知道就
这样掠在外面,会不会被那些野蛮兽人吃了,想着既然要当好人,就当到底吧,
不然死了我们也没有好处。」霏泰恪边说着边把满身刀伤的兽人扶到一角,说:
「你看,他还很年轻耶,不知道还满不满五十岁,青伦你下手真狠。」
「他想要吃了布沙书!」
「他是太饿了啦,刚才喂他些野菜,他几乎是用吞的。」
「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安原给吵醒了,青伦忿而决定去哄孩子,霏泰恪不
甘寂寞,赶忙捧着野莓去逗这小祖宗。
布沙书作为父亲,自然想享受这天伦之乐,但他见着前面的兽人一脸悲哀,
捧着伤紧盯着安原,便知自己现下无福消受,问兽人道:「你为什麽紧盯着我的
儿子?」
兽人的兽纹长在脸上,好像一道星河般划过脸颊和笔直的鼻梁,盖住不起眼
的雀班,他五官深邃,目光如剑,若再丰润一点,定然是个相貌堂堂的少年,只
可惜生活在狩园里的,实在没有几个是不骨瘦如柴,披头散发的。
他年纪轻轻,到底是什麽原由要被放逐到这狩园中?
兽人冷哼一声,别过脸,说:「你要多祈求上天,保佑自己别早死,不然这
孩子下场定然比我更惨。」
布沙书脸色一沉,问:「你几多岁了?」
「十五??吧,我也懒得去算了。」兽人吃痛着去按压身上的刀伤,又渗血
了,谁想到只是想吃顿肉,便要受这麽多罪,差点要丢了性命,真是赔了夫人又
折兵,想到此处,便忍不住跟布沙书埋怨:「你伴侣是个狠货色,我若能有个伴
侣,那人一定要温柔体贴,不漂亮不打紧,就是要对我好??」骤然发现自己是
在痴人说梦般,少年兽人苦笑着咳了几声。
十五岁这年纪在兽人大陆根本还未成年,能犯下什麽重罪要让他到狩园受苦?
青伦是大闹宫城、意图逃离古城王国??数罪齐发,才要流放於此,这少年兽人
又是为何?
「你??为什麽被送到这里?」布沙书问。
「我的族人——他们反抗古城王国,原本是要送去做苦役的,可西子极给他
们一个选择,选个孩子送到狩园来一百年,便能免了他们的罪??然後,我就被
亲族推出来领罪了??干、好痛??那时我才五岁。」少年兽人的眼里免不了愤
恨,连一沙一石,一花一草都得承受他的怨怼。
才五岁的孩子,竟被丢到如此凶险的地方,在众多凶悍的成年兽人下活着,
肯定遭受过不少苦。
最可怕的是还要让他有盼头,盼着一天能离开这个地方,过本就属於他的生
活,可连这少年兽人都明白,失去的百年时光怎样都补不回来,自小生活在狩园
内,只求三餐温饱,也没读过几年书,以後如何古城王国生存下去?更别说他人
会否因此轻视他。
布沙书光听也觉不忍,但他懂西子极为何要这麽做,牺牲了一个孩子,其他
有异心的人便会顾忌,不敢造次,谁敢赌下次牺牲的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像你这样的囚人,这狩园里还有多少个?」
「没有,只有我一个。」
布沙书心道,这法子当真有用,多年以来,也不再有人造反,他追问:「其
他年长的兽人呢?也是因为反抗西子极而被困在这里麽?」
「我不知道那些老头子做了什麽蠢事,倒是经常听他们吹虚当各族首领时如
何威风。」毕竟少年兽人才十五岁,不知道三十年前的事也份属当然。
两个人都伤得不轻,事实又问得七七八八,布沙书便让少年兽人休息去。有
青伦守着,布沙书倒可以化为兽型呼呼大睡,那少年兽人就不可以了,一下子醒
一下子睡,深怕青伦乘人之危。
青伦虽不是什麽君子,但也绝不会做此等小人之事,说:「睡吧,你若不犯
我,我也不犯你。」
少年兽人在狩园长大,不至於天真到会听信青伦片面之词,两人僵持不下,
霏泰恪往少年兽人嘴里豪气的塞了根稀有的红萝卜,说:「要杀你就不会让你吃
好吃的了,睡!」
少年兽人吃完後还真是乖乖去睡,还打呼,青伦无言以对。
再加新人!
第087章、山崖下的兽人世界-26、滴水穿石(4)
幸好青伦用的小刀是竹制的,加上当时陷入疯狂,刀法杂乱无章,伤口都集
中在背部,那叫巴若林的少年兽人才保得住性命,只是青伦落手太狠,半把小刀
都折断在少年体内,伤了肌理,要完全康复得用上药膏。
布沙书的情况更为严峻,一问之下,才知他被关在寒水牢中,肌理几乎坏死,
又日日被严刑拷打,逼问喀勒部落的事宜,好几次发烧昏死过去,醒来後又再逼
供,直到所有人都认定他不会吐一言一语,才懒得再治好他,丢到狩园去。
以兽型休息一个晚上,布沙书身上的伤痕便已癒合了大半,可见古城王国的
人一直逼他维持人型,让他连结疤也不做不到,再加以虐打,才雪上加霜,差点
一命呜呼。
青伦不可置信地翻了布沙书全身一遍,高兴得扑倒了布沙书,忘了布沙书根
本未痊癒,这一扑直扑得布沙书又躺了半天。
青伦内疚得跟着默了半天,面对这样的困境,霏泰恪实在一筹莫展,狩园没
有巫医为布沙书医治,环境也不利养病,如此布沙书如何同他们逃出古城王国?
「如果菖蒲在便好了??」霏泰恪喃喃自语。
「菖蒲是?」已好了大半的巴若林好奇问。
「他们部落的一个巫医,挺可怜的一个人。」
巴若林知道他们来自兽人大陆,却不知道兽人大陆是什麽样的存在。「部落
是什麽东西?」
document.getElementById("debuginfo").innerHTML = " Update at 15:56:55, Processed in second(s), Queries";